暑气消尽时节,清辉的露水如甘霖般洒满了家乡的山水沟壑。“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故乡,家乡,故里,屋里,对于每一位长久地客居他乡的游子来说,回忆起家乡的山水人事,是多么的惬意与甜蜜啊!那里有久别的孩子对母爱重逢的强烈渴望之情,那里是曾经留下无数欢乐与泪水的地方,那里是无论你走多远飞多高也无法割舍的情感交织与生死相依的纽带。
凉亭里与嶞石尖,这是两个“高德电子地图”上搜索不到的地方,却是让郊阳与过塅两地走出去的游子们日夜梦牵魂绕的地方。除却九十年代初在百余公里外的岳阳城读了三年师范外,我与别的同学命运截然不同,满怀壮志豪情一心想走出大山的我,却又冥冥中回到了与这两个名字相关的地方,生活和工作了半辈子。是幸耶还是不幸,恐怕只有自己才能体味到家乡生活的乐趣与忧伤。
自郊阳村北上,必须经过呈三个陡峭“之”字形的凉亭里,再途经过塅村,往北在王家与湖北通城县接壤,往西翻越沈家和唐家便到了岳阳县的钟山村。话说凉亭里之前,不妨听个与之有关的真实的冷笑话。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一个春天,板江乡人民公社拟下派一名国家干部到过塅村办队,用今天的话说叫搞精准扶贫工作。严肃的党委书记话音刚落,一个县城里来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样子分外斯文的王姓干部,便自告奋勇地第一个站了起来强烈要求到过塅村去担任办队干部。后经了解,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板江乡十七个村,只有“过塅”这个名字这最为实在,又是长过道,又是大塅里,想必是个物阜民丰的天堂。结果带着厚重的被絮,费了好半天功夫才踉踉跄跄地爬到“凉亭里”歇脚,最后才在热情的老村支书的接过行李担子后,总算是趁天暗前到达了位于马家坪的村部。知道自己上当后的王干部,后来还是在热情淳朴的村里人的再三激励下,硬着头皮蹲了半年点,最后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岭多路窄、生活疾苦才黯然神伤地回到了公社机关。空有抱负的他,临别时还不忘发表了一首打油诗,以抒心迹,“过塅呀过塅,其实是过岭。前抵山来后抵墈,餐餐一只茴炉罐。”
恶劣的地理环境并不能阻挡家乡人前进的步伐,更不能磨灭家乡人创业的意志。还清楚地记得我到山下当时的南源高小读五年级时,一大帮健壮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挥舞着手中粗大的铁錾和刚钎,硬是把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块雕琢成工整的长方形花岗岩用材,然后利用力学等分距离的方法,又将一百三十余块石条镶嵌成圆拱形如今的石凉亭。中间是六米宽的行车道,两边还架设有供行人歇脚用的石凳,内壁全部石条由工匠巧手错开拼接而成,用水泥填缝,上覆松土,几十年来不惧风雨相蚀,从无裂缝或渗漏现象,足见其工艺之精湛,用材之精良。右侧还立有五方捐资芳名石碑,拨开浓密的草丛,依然可见“杨见贤经手120元、杨先波4.9元、黄赛宝1元”等字样,今天的人看来这不过是个小工程而已,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全靠四方名士劳师动众地去募集善资而建,是何等的不易啊!
嶞石尖又名嶞石岭,像一条巨牛的脊背横亘在家乡的东面,北有相传汉相张良修道成仙升天而去的张师山,往南最高处便是逶迤而来的嶞石尖。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和写法,最初颇是令人费解。外地人习惯地认为这座山名应写为“堕石尖”,而当地有名望的乡贤则嗤之以鼻,讥其肚中墨水太少,与留下的方言发音不同,没有真正读通“四书五经”。后来通过反复查找有关资料,欣欣然终于在《诗经·周颂·般》中找到了答案。“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嶞,指狭长的山,《康熙字典》载:【唐韻】徒果切,【集韻】杜果切,音惰。【說文】山之墮墮者。围绕一个字的争议,足见乡人对文化留传的坚守与敬仰。
再说那嶞石尖,山如其名,到处是巨石横卧,大的可以当篾簟摊晒粮食作物,小的也可以坐上去乘凉歇息。两座堆尖的小土山相对而立,齐高等大,圆浑秀美,你不得不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与伟大。有人说远看这是一位静卧的巨人的头像,老人们依堪舆学论,絮叨说不定哪代会出京官或天子呢;而近观呢,青年人认为像极了母亲大人的双乳,用甘甜的乳汁哺育着山下的子民。依我看,它还是一座传说中的“回头山”,难怪从山下走出去的商贾和名人,都在卸甲归田后在此安度晚景。孰是孰非,其实不用争论,每一个的眼里肯定有不同的风景,就如每一个的存在一样,何必在乎别人的评论呢。还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嶞石尖还是嶞石尖,它是固定的风景,永远的神话。
且说那山下的人,总是喜欢把凉亭里与嶞石尖两处风景相提并论,虽然一个是人造的“地标性建筑物”,一个是天然的山峰。之所以这样,因为两处不同的风景却同时都是村人心目中引以为骄傲的地方。秋风渐至,由于人事变动,我终究还是离开了山下的小学校。其时,我还是忍不住家乡人待我的好,舍不得离开这块生我养我的故土,在办理交接手续时泪眼潸然。
“月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令多少离人眼泪纵横。纵是与家乡相隔千山万水,游子们何曾一刻停止对故土的思恋,对家乡的发展寄予无限的深情呢?“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凉亭里与嶞石尖,什么时候再与你相会,看你不厌百千遍。